船队劈开暗红色的浊流如同倔强的铁犁在通往地狱的河道上艰难前行。
越往北江水的颜色便越深仿佛沉淀了无数亡魂的血污。
空气里的硝烟与血腥味浓稠得化不开吸一口肺叶都像被砂纸摩擦。
两岸彻底沦为焦土枯死的树木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废弃的村落只剩下被烟火熏黑的断墙乌鸦成群地盘旋聒噪啄食着偶尔可见的、早已腐烂发黑的残骸。
风呜咽着裹挟着沙尘和隐约的、分不清是人还是兽的哀嚎。
死寂比喧嚣更令人窒息。
海陆川军的将士们沉默地坚守岗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凝重与疲惫但眼神深处那团被血雨楼淬炼过、被楚风重伤点燃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楼船深处楚风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柳文渊守在榻前形容枯槁每一次施针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石猛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刚盘坐在楚风舱门外沉重的战锤横在膝上钢骨境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而危险。
林自强独立船头吊着伤臂的身影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如同钉在船首的一杆标枪。
右臂的剧痛和胸口的憋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如寒潭深渊倒映着两岸的疮痍与前方未知的黑暗。
他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国都的权谋、血雨楼的绝杀、一路的惨烈已将那份少年锐气淬炼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沉凝。
这一日前方浑浊的江面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动静。
不再是绝望的流民或荒芜的死地。
一支由十数艘艨艟快船组成的船队如同离弦之箭逆流破浪而来!船体通体漆黑线条硬朗吃水线附近包裹着厚厚的铁甲船头撞角狰狞。
船上旗帜鲜明一杆巨大的玄色帅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斗大的“潘”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沙场煞气!旗下数百甲士肃立盔明甲亮刀枪如林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远非寻常州府兵可比。
那股百战余生的凶悍之气隔着老远便扑面压来! 为首一艘快船船头立着一名将领。
约莫三十许岁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削斧劈眼神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一身玄铁重甲肩吞兽口腰悬长刀气息赫然是玉骨境大成!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海陆川军船队中央的楼船以及船头那道深蓝色的年轻身影。
“来者可是镇海侯林侯爷当面?”那将领声音洪亮穿透江风与浪涛清晰地传来。
林自强身边负责联络的军官立刻回应:“正是!海陆川军奉旨增援象州!前方可是潘大将军麾下?” “末将潘帅帐前偏将雷豹!”那将领抱拳声音铿锵“奉大将军令出营五百里特来迎接侯爷!” 出营五百里相迎! 这份礼遇不可谓不重!甲板上的海陆川军将士们精神微微一振连日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丝。
连石猛都抬起了眼皮看向那支气势彪悍的迎接船队。
林自强心中亦是微动。
潘崇策……这个名字父亲林大山曾多次在酒后带着复杂难明的语气提起。
象州前线的最高统帅执掌南汉西北门户的定海神针也是……父亲当年的旧帅! 雷豹的快船队迅速靠拢如同忠诚的狼群拱卫着主船。
他本人一个轻巧的纵跃便稳稳落在楼船甲板之上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深厚的功底。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林自强吊着的伤臂、苍白的脸色以及甲板上尚未完全抹去的战斗痕迹和肃杀气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但随即被更深的沉稳取代。
“雷将军辛苦。
”林自强微微颔首声音因伤势有些沙哑却不失威仪。
“侯爷一路劳顿更兼风波险恶末将奉大将军之命特来护持!”雷豹抱拳语气恭敬中带着军人的直率“大将军闻知侯爷在康州遇袭甚是关切命末将带来军中上好的‘断续生肌膏’与‘清心镇魂散’或对侯爷及部属伤势有益。
”说着身后亲兵捧上两个密封的玉盒。
这份心意来得及时。
柳文渊闻讯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踉跄着上前接过。
石猛也站起身对着雷豹重重一抱拳闷声道:“谢了!” “潘帅……身体可好?”林自强问道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雷豹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显然知道些内情沉声道:“大将军一切安好只是军务繁重鬓角又添了风霜。
他老人家……时常提起林大山林老哥。
”他顿了顿看着林自强“得知侯爷乃林老哥之子又率新军打出如此威风大将军……很是欣慰。
” 林自强沉默地点点头。
父亲林大山当年在潘崇策麾下以钢骨境修为在象州前线搏杀立下不少战功本有望晋升。
然而南汉国朝堂自二世皇帝登基后宦官势力急剧膨胀把持军政要津。
欲入中枢或掌实权军职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便是——挥刀自宫!林大山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岂肯受此奇耻大辱?潘崇策虽为统帅亦无法抗衡整个宦官集团形成的巨大压力。
最终他没有强逼也没有坐视林大山被宦官清算而是寻了个由头将其功绩上报给了笔丰厚的遣散费打发他回了海陆川那个边陲之地。
这看似“贬谪”实则是潘崇策在宦官环伺下对得力旧部最后的、力所能及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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