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八月福建泉州安平港。
赤日炎炎将万顷碧波烤得蒸腾起氤氲水汽。
魏忠贤的座船在一队装饰华美的官船簇拥下缓缓驶入这片被郑氏家族经营得铁桶般的私港。
甫一入港即便是久历风浪、见惯世间繁华与森严的九千岁扶着船舷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
眼前的景象堪称一支国中之国的海军。
湾内樯橹如林帆影蔽日规模气势远超朝廷任何一处水师寨堡。
最夺人眼球的是泊于中央的十余艘仿西洋制式的夹板大舰船体高耸两侧密密麻麻的炮窗如同巨兽的腮孔探出的黝黑炮口散发着森然寒意。
环绕其周的是数百艘大小不一的福船、鸟船、快哨船依序锚泊秩序井然。
所有船只的桅杆顶端无不猎猎飘扬着硕大的“郑”字帅旗那一片旌旗的海洋仿佛在向苍穹宣示谁才是这片碧波的真正主人。
码头上是一片火热朝天的备战景象。
数以千计的赤膊工匠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与拉锯声不绝于耳正在为受损的战船更换木板、加固船肋。
号子声此起彼伏一队队精壮的水手喊着统一的节奏将一桶桶火药、一筐筐弹丸、一袋袋粮秣从岸上的仓库运至舢板再转运至各舰。
空气里浓郁的海腥气、刺鼻的硝石味与桐油的芬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股独属于战争前夜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气息。
福建巡抚熊文灿与一身崭新二品武官袍服的郑芝龙早已在最巍峨雄壮的“飞虹舰”甲板上肃立迎候。
熊文灿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几乎要溢出脸颊:“厂公远涉波涛一路辛苦!” 跟在他身后的郑芝龙则沉稳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不失恭敬:“末将郑芝龙参见厂公。
” 他站直身躯目光锐利如翱翔海天的鹰隼举止间既有着长期与各方打交道磨练出的圆滑更掩不住那股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海上枭雄特有的悍厉之气。
魏忠贤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目光从郑芝龙身上缓缓移开扫过港湾内这支令人心悸的庞大舰队最后才用他那特有的、不高却清晰得能让每个人竖耳倾听的嗓音缓缓开口: “皇上让咱家问问郑将军这大明的海疆如今还姓朱吗?” 一语既出甲板上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海风的呼啸声都似乎停滞了。
熊文灿脸上的笑容僵住额角悄然渗出一滴冷汗。
郑芝龙却是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
他侧身半步伸手引向舷外那无边无际的船队与海洋声音平稳而有力:“厂公请看。
眼前这片海姓朱也姓郑——末将的‘郑’是替大明皇上守海的‘郑’。
” 他随即抬手坚定地指向南方水天相接之处语气转为凝重“如今南海商旅不通渔人畏途。
为何?只因钟斌窃据南澳刘香肆虐粤海此二寇拥舰三百余更与盘踞大员(台湾)的红毛番(荷兰人)暗中勾结屡劫商船断我航道裂我海疆!” 他详细解释道语气中带着经历过血战的沉痛:“去岁至今末将麾下儿郎已与红毛番的快船大小交手七次。
彼辈夹板舰坚炮利射程远超我弓弩火铳上月更在泉州外海寻衅击沉我两艘巡船百余名忠勇将士葬身鱼腹。
而刘香”郑芝龙的声音骤然转冷透出刻骨的杀意“此獠仗着有红毛在背后撑腰竟敢公然在珠江口设卡向我往来商船强行‘抽分’凡悬挂我郑氏令旗者皆遭其重点劫杀!厂公大战已不可避免这一战不是为了我郑芝龙的私利就是为了把这海疆的姓彻底改回‘朱’字!” --- 安平镇的阴影 就在魏忠贤与郑芝龙在“飞虹舰”甲板上进行这场关乎国运与海权的对话的同时一队身着普通商贩、渔民服饰的东厂精干番子已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然潜入距港口仅数里之遥的安平镇。
这里是郑氏家族经营多年的老巢是其权力与财富的根基所在。
镇中心郑芝龙为母亲黄氏修建的七进大宅邸飞檐斗拱气派恢宏门前石埕上甚至还停放着御赐的马车彰显着恩宠与地位。
府内婢仆如云往来穿梭。
后宅深处他那位来自日本的妻子田川氏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静养。
他的两位弟弟性情勇猛暴烈的郑芝虎与偏好文事、结交士子的郑鸿逵则不时在宅邸与港口之间匆匆往来显然在紧张地调度着物资与人手。
临街的一座茶楼雅间内番子头目借着竹帘的缝隙冷静地监视着郑府大门前的车水马龙。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密报上面清晰地写着: “目标郑芝龙之母黄氏信佛甚笃每日辰时必乘小轿由四名健妇护卫至镇东天妃宫上香雷打不动;其弟芝虎性情暴烈嗜赌常于‘得意楼’赌场流连至深夜;鸿逵好文与本地致仕官员、文人骚客往来密切常于‘墨香斋’聚会……郑氏直系、旁系宗族百余口目前尽在镇中已悉数登记造册各有眼线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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